俞晨回到石惠家，石惠和石英對俞晨說了往法院起訴的事情，俞晨知道，這時候不能表現出對許臨的絲毫袒護，卻聽得身心俱疲，對她們說道：“還是等醫學鑒定的結果下來再說吧。”

石英神經質地吼道：“都跟你說了鑒定的那夥人都是和許臨的醫院串通好了的。”

俞晨還是發怒了，對石英大聲說道：“那你還能相信什麽？醫學鑒定是法院起訴必備的書面證據，你什麽東西都沒有，往法庭上一站，說許臨把你老公害死了，法院的人會聽嗎？媽，你想法有點邏輯好不好，不要總是抱怨、抱怨，就是拿不出解決辦法。”

石英對俞晨罵道：“那是因為我看你對你爸的事情也不上心！你聯系律師了嗎？我看你也沒開始動啊！”

“等結果出來再去請不行嗎！？”

“你這個白眼狼，我就知道你還袒護許臨！”

“是，我就是相信他的手術沒錯！爸爸昨天很可能是因為和你在病房吵了架才犯腦溢血！”

這句話讓石英氣得瞬間全身發麻，站起身對著俞晨就是狠狠一耳光。

“你這個殺千刀的啊！居然能對當媽的說這種話啊！老俞，你在天上看到你女兒的這種所作所為了嘛！她這樣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呀！….”

石英扇完俞晨耳光，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尖聲哭嚎了起來….

這個瞬間，俞晨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看見俞暉和念念從屋裏出來，她真想奪門而逃。

石惠和父母連忙過來勸攔石英，異口同聲對俞晨說道：“你是喪門星嗎！？快跟你媽媽道歉！”

俞晨上前想要扶石英，被石英使勁甩開手，她再也忍不住，讓兩個孩子穿上衣服和鞋，帶著他們逃離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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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背著大書包，俞暉和念念背著小書包，有書包，出門就不會無事可做。

她帶著孩子去吃了快餐，然後在酒店開了一個大床房，吹著冷氣，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裏面有俞達忠的所有電子病歷和CT的掃描件，俞晨略懂臨床知識，對於藥名也記得很快，她將每一種藥在每一個時期的劑量全部做成了折線圖和柱狀圖，並且把每個時期的拍片結果和對應用藥和劑量都清晰註明，便於其他醫院醫生一目了然的了解。

其實這次她準備拿著俞達忠的資料再去上海的醫學會做鑒定，多個醫學鑒定更能說明結果的客觀和真實度，也更有說服力。

在這個時候，只能用事實說話，其他任何人和任何事都發不了聲……。

書桌很大，俞暉坐在俞晨的斜對面，靜靜地看書做作業，現在見不到外公了，他不願意像念念那樣沮喪，也沒再想參加期末考試，只是覺得做作業能讓他忘記悲傷。

念念用俞晨的手機默默坐在床上看著動畫片，看著看著，又流下眼淚。

許臨在家裏什麽都吃不下，趙護工熬的豆粥他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反胃得厲害，無奈只能喝營養粉，又吃了幾小塊香蕉…一邊咳一邊不斷看手機，趙護工看他又是多年前的狀態，總是在等著某個人的微信，連打電話都不再奢望…

趙佳晚上來探望了許臨，告訴他，下午在醫院遇見了俞晨姐…許臨黯然的目光瞬間就亮了起來，趙佳看到許臨這個樣子，不忍心把俞晨對他的質疑告訴他，只能說道：“俞晨姐的事情多….我們也沒有多聊….”

許臨的目光又回到了黯然，趙佳不忍多看他瘦得有些脫相的臉，轉而詢問他今天手術中遇到的幾個問題….

俞晨在書桌前專註地對著電腦看了幾個小時，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俞暉忽然手撐著腦袋問俞晨：“媽媽，許叔叔對外公做的手術，成功了嗎？他明明很厲害，為什麽外公還是會死？”

她目光失神地盯著電腦上的一堆藥名和數字，說道：“我的醫學知識有限，也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如果你想要把什麽問題弄清楚，只能取決於你自身所學到的知識文化，有些問題很覆雜，詢問別人或是借助電腦搜索都得不到真實的答案，這時候怎麽辦呢？如果你學識淵博的話，就能自己去把問題搞清楚，面對一些覆雜的事情也是同樣，在表象下你所能感受到的，就是真實的。”

俞暉定定看著俞晨，剪了頭發的他，腦門又顯得大了起來，俞晨發現他這段時間似乎又瘦了一些，又有些像“小蘿蔔頭”了。

“俞暉，這段時間你吃飯沒好好吃吧？你說你飯量和你妹妹差不多，怎麽就是不長肉？”

小男孩振振有詞道：“因為我在思考問題….”

俞晨問他：“你覺得，許叔叔的手術成功了嗎？”

俞暉把俞達忠曾經在視頻裏告訴他的話告訴了俞晨：“外公說，生命的長度誰也不能決定，他在視頻裏對我說，許叔叔已經成功了…他讓我懂事聽話，說許叔叔是他見過最堅強、最勇敢、最有毅力的人。外公的話….我都記著呢。”

這時候，念念卻扔下手機從大床上跳下來，對俞暉大聲嚷道：“外婆說，許叔叔是壞人，外公就是他害死的！就是他害死的！”

說著，念念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

女兒的哭聲讓俞晨感到有些崩潰，好在，這時接到了王晞的電話，告知已經趕到了北京。

友情一如既往，王晞對俞晨沒有過多的安慰，只想陪她一起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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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韓從唐山急匆匆趕來，看見守在病房門口的許臨和趙護工，對許臨說道：“節哀順變吧，你舅媽…也是早晚的事。”

許臨當然知道，常青腦萎縮這麽多年，患腸梗阻也有一年多了，從前每個月都會抽時間過來一趟，這將近半年就不怎麽來了，一是因為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二是因為俞達忠的手術占用了他幾乎全部閑暇時間。

常青的遺體此時已經被推走，她在早年意識尚且清醒的時候就簽訂了遺體捐獻協議，將自己的身體供醫學生解剖使用。

許臨知道，常青做這些，都是因為自己是學醫的，在大學時代，她曾經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對待。

他愧對常青，心想自己把應該用來探望常青的時間全部花在俞達忠的手術上，卻兩邊都辜負了。

吳韓拍了拍許臨的肩膀安慰他，許臨手上又抓了一大把紙巾，咳得佝下背。

“你這個咳法不對勁啊，做檢查了嗎？你化療已經是結束了吧？”吳韓皺著眉看他。

現在已經快六月了，吳韓見許臨還在穿著薄棉衣，今天是吳韓來北京感到最涼爽的一天，看許臨卻像是在過“冬天”，這才感到不對勁，一摸他的腦袋，正在發低燒。

趙護工嘆了口氣，趁著許臨在一旁咳嗽的時候對吳韓訴苦：“唉，這都咳了好幾天了，被曉桐帶著去醫院照片，倒是沒照出什麽大毛病，可是抵抗力太差了，稍微吹著點風都會感冒…昨天晚上又胃不舒服，咳了吐，吐了咳，讓人看著難受啊….”

吳韓大概了解許臨變成這樣的原因，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走過去對許臨說：“俞晨也差不多快趕來了。”

許臨稍稍止住咳，“你怎麽讓她過來了…她處理俞叔叔的事情已經夠忙了….”

吳韓頂道：“俞晨和你舅媽是認識的，以前還來看望照顧了幾次…她不應該來嗎？再說我只是把事情告訴她，她自願過來的。”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俞晨牽著俞暉的手，出現在離許臨不遠處，許臨一怔，他沒想到俞晨把俞暉也帶來了。

俞晨把念念交給了王晞照顧，只帶了俞暉過來，因為她知道許臨想見孩子，而此時的俞暉似乎是支持許臨的，所以她把俞暉帶來，想要把這份希望傳遞給許臨。

趙護工也給俞晨打了電話，告訴她許臨的情況不好，郁結於心，身體就恢覆得慢，他希望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情攤開了說，不要讓許臨總是處於這個狀態。

俞晨心想，攤開了說…怎麽說….

吳韓冷著臉看俞晨，“你怎麽現在才來？許臨舅媽的遺體已經被醫院推走了，供醫科大學使用…”

俞晨也冷著語氣回應道：“哦，是嗎？我爸生前也簽訂了捐贈協議，可是我和我媽可沒有許臨這麽高風亮節，說捐就捐….我和我媽都是俗人。”

吳韓知道俞晨說這樣的話，被刺傷的、受傷害的，都是許臨。

果不其然，許臨一大把紙巾捂著嘴，咳得又佝下身去，打了個嗝，返出一大口淡綠色的粘液，他急忙把紙巾裹成一團扔進垃圾箱。

俞晨牽著俞暉走到許臨面前，放開俞暉的手，俯身對俞暉說道：“在許叔叔身邊呆一天吧，你不是說，他是你外公最欣賞的人嗎？你照顧一下許叔叔，這樣外公在天上看著也放心….”

俞暉再見許臨，已經是不同的心情，有些緊張地擡頭問俞晨：“那你呢？”

“媽媽還要回去處理很多事情，不能多呆….明天早上再過來接你。”

說完，俞晨轉過身就要走。

連趙護工都看不下去了，忽然大聲對俞晨說道：“小俞，你就這樣走嗎？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爸的事情，許臨承擔了多少壓力？”

他這時候咳得說不出話，心急地擡頭擋了擋趙護工的手，對趙護工搖了搖頭。

趙護工從兒子趙佳的口中也大致了解了許臨經手俞晨父親手術的事情，他心疼地看了看許臨，撇開他的手，對俞晨繼續說道：“許臨每天只睡幾個小時，跑德國都跑了兩三趟…下班後就在辦公室研究你爸爸的病情….他的這些付出你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就算知道也視而不見….趙佳說他有次腸胃不好，腰椎病又犯了，和德國的專家開視頻會議開了大半天，會議結束後，腰直都直不起來….那種疼痛，我學醫的兒子看了都心酸…小俞，最不能質疑許臨醫術的人就是你啊，你們認識的年頭，是最久的….”

俞晨背對趙護工，肩膀聳塌，垂低著頭。

許臨記得，俞晨患抑郁癥的時候，背影就是這樣的。

不爭氣的人其實是自己，想不開的人也是自己…..

“俞晨…你去辦事吧….我不要緊…”許臨表情平和地對俞晨說道。

如同安慰，也如同告白，只因為他們都懂得彼此。

這時候沈曉桐帶著邢語出現，邢語對許臨喊著許叔叔，奔了過去，俞暉看見這個天才少年和許臨之間的親昵，一楞，心情瞬間變得失落。

俞晨看到這對優秀的母子出現，莫名的情緒讓她忽然轉過身，含淚對許臨說道：“其實想一想…我們不應該再耽誤彼此了….從我當初選擇學獸醫就已經註定….說實話，現在爸爸不在了，我無法做到完全相信你，可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如果我像沈曉桐一樣優秀，一直能緊跟著你…恐怕就不會出現現在這個場面….你身邊優秀的女人那麽多，你是不是也應該休息一下了….就讓我獨立處理好父親的事情……至於以後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曉桐現在已經十分明白，許臨能像“永動機”那樣為別人去忙碌去承受，可是俞晨冰冷的只言片語，都會讓他難受半天。

俞晨此時看了看邢語和沈曉桐，感覺自己和俞暉與眼前這群人都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繼續說道：“我…只是普通人…我的家人…也只是普通人….爸爸走了，我和媽媽無法做到像你們一樣平靜理智…希望你們諒解…我媽媽，她很脆弱…很多事情她自己無能為力，只能把怒氣憋在心裏…她說話難聽，請你們多擔待…”

然後，她的目光轉移到沈曉桐的臉上，含淚捧誇道：‘’…你和許臨，在高中時代就展現了比我更高的能力和心智…我從年輕時的不服氣，到現在的自愧不如…你的想法是對的，我是不配和許臨在一起的…看到你現在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我很羨慕，真的很羨慕..你這麽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而我，最終成為了一個找醫生麻煩的庸人…我…”

說著，俞晨又把目光轉移到俞暉身上，對俞暉介紹道：“邢語的媽媽沈曉桐，和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了，她努力拼搏變成了現在優秀的女醫生，你媽媽我現在卻走到了這個境地…保護不了你外公，被你外婆整天罵無能…..媽媽很沒用….”

俞暉望著此時的俞晨，眼裏溢滿淚水，自己的媽媽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無能，是多麽令人難過的事情….

沈曉桐看到俞晨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想到石英在俞達忠去世時對她罵出的那些話，也不全都是假的….她的眼裏浮現出一絲得意，這時候才真正感受到這麽多年努力變強的意義。

正當俞暉的眼淚就要掉下來的時候，許臨打斷了俞晨，低吼道：“你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幹什麽呢？你是嫌他和念念受到的打擊還不夠多嗎！….就算別人不理解你，我也理解…是我自身不夠強大…應該感到慚愧的人是我…你不要這樣說自己….你真的很好了….。”

俞晨看到眼前站著的這些人，他們都是自己和許臨一路走過來的見證人啊….

而此時，自己卻感到害怕….

這時，邢木容和邢主任也出現在俞晨面前。

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自己是因為什麽來的….對了…常青的去世….連許臨的這個舅媽…自己都愧對了….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卻能聽到冷氣在耳邊流動的聲音，能看到眾人的眼神越加淩厲….她的雙肩越來越聳塌，全身癱軟下去，什麽都不知道了….

“媽媽！…”第一個朝她奔過去的，是俞暉。

然後，就聽見了那人撕心肺裂的咳嗽聲….她多麽想看看他為自己著急擔心的模樣，可惜睜不開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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